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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 暖肝煎（第1页）

暮色四合，药柜深处传来窸窣响动。当归掸了掸深褐衣襟上的药屑，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叹道："今年倒春寒来得蹊跷，前日那少年怕是又要犯病了。"

话音未落，柜角忽然腾起一团赤色暖雾。肉桂拨开挡路的熟地黄，鎏金暗纹的朱红袍角扫过药屉，带起阵阵辛香："你这老木头倒会操心，那小子寒疝又不是头回发作。倒是说说看，若他再来求医，你我该当如何？"

"自然要温补肝肾。"当归不疾不徐展开手中泛黄的《景岳全书》，指着"暖肝煎"条目道："君以肉桂温阳，臣以当归养血，佐以茯苓健脾..."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清泠笑声打断。

枸杞从紫檀药匣探出头来，青玉簪子映着琉璃灯盏，在乌发间流转温润光泽："张景岳这方子虽妙，可曾想过若是寒凝气滞，单凭温补恐难奏效？"她素手轻扬，几粒红玛瑙似的果实滚落案上，"当配小茴香理气，乌药行滞，方合寒者热之，滞者行之的要义。"

药柜霎时热闹起来。沉香倚着檀木格栅漫不经心道："要我说，少不得我这味纳气归元的。上月东街王掌柜的奔豚气，可不就是..."话音未落，茯苓忽然轻咳一声，众人顿时噤声——诊室门轴吱呀转动，老医师携着满身寒气踏入药房。

"当归二钱、枸杞三钱。"苍老的手抚过药柜铜环，在"肉桂"字样前略作停顿，"今岁春寒伤及肝脉，当加重温通之力。桂枝改肉桂，钱半足矣。"沉香闻言轻笑："老头儿倒不糊涂，张介宾的方子用得比景岳还活泛。"

此刻医馆外传来急促脚步声。药农阿桂蜷着身子撞进门来，面白如纸，手指死死按着右腹："先生...前日进山遇着风雪..."话音未落已疼得蹲在地上。老医师三指搭上寸口，但见脉沉弦紧，舌苔白滑，小腹扪之如触寒冰。

"肝肾虚寒，寒凝肝脉。"老人转身取药，药柜里顿时光影流转。肉桂化作赤衣童子跃入戥秤，与绛紫衣衫的当归相视而笑。小茴香捻着翡翠串珠叮咚作响："该我登场了。"却被乌药按住手腕："莫急，待会自有你施展的时辰。"

砂锅里渐起药香时，茯苓望着窗外积雪忽然道："《医宗金鉴》有云疝本肝经，导引勿差，这少年寒疝虽急，终究是沉寒痼冷。"说着将三钱白茯苓投入沸腾的药汤，"且看我这甘淡渗湿之功，可能化去他腹中寒湿？"

三日后复诊，阿桂面色已见红润："腹痛减了七分，只是腰膝仍觉酸冷。"老医师观其舌苔转薄白，脉象稍缓，遂将原方肉桂减至一钱，增枸杞至四钱。沉香见状挑眉："老头儿这是要转守为攻？"当归笑而不语，指间逸出缕缕药香，在晨光中氤氲成"温养肝肾"四个篆字。

待到三月杏花开时，阿桂扛着新采的春柴胡来谢。药柜深处，暖肝煎诸药望着少年矫健背影相视而笑。忽然乌药指着案上新添的医案惊呼："你们快看！"泛黄纸页上墨迹犹湿："患者李某，少腹坠痛牵引睾丸...此属寒客厥阴，仿景岳暖肝煎意，加橘核、荔枝核各三钱..."

"妙哉！"肉桂拍案叫绝，"橘核专入肝经，荔枝核善散寒结，这加减之法正合异病同治的精髓。"众人谈兴正浓，忽闻诊室传来女子啜泣声。茯苓凝神细听片刻，拈起一缕药香沉吟："此次怕是要会会吴茱萸汤了..."

老医师诊室的门帘被一双冻得发红的手掀开，药柜里的低语戛然而止。三十余岁的妇人裹着褪色棉袄，眼睑浮肿如卧春蚕，指尖无意识地揉着胃脘："先生，这呕酸水的毛病...入夜便发作..."话音未落，喉间突然涌上酸水，慌忙抓起案上陶盂。

当归在药柜缝隙间窥见妇人指甲泛青，轻声对茯苓道："《四诊抉微》说青色属肝，这病候怕是..."话未说完，老医师三指已搭在妇人右关。药柜深处突然泛起苦香，吴茱萸从顶层跌落，金丝楠木匣撞开时带起一阵辛烈气息。

"脉象弦细，左关尤甚。"老医师沉吟间，药屉中的桂枝突然轻颤："弦脉主肝病，细为血虚，这妇人定是常年操劳伤及肝胃。"话音未落，吴茱萸冷笑："你们暖肝煎的诸位怕是治不得这症候，此乃肝寒犯胃..."

诊室里的对话随风飘入药柜。妇人拭着嘴角哽咽："白日里尚可忍耐，可每到子时便觉胃中如有冰块坠着，泛起的酸水能把喉管灼穿。"说着解开棉袄，露出腰间捆着的盐水袋——那袋中热水早变得冰凉。

沉香突然从药格中直立："《金匮要略》呕吐篇有云干呕吐涎沫，头痛者，吴茱萸汤主之！"乌药忙扯他衣袖："噤声！那盐水袋分明是民间土法，若老头儿想不到温中降逆..."话音未落，老医师已起身走向药柜，苍老手指在"吴茱萸"三字的铜牌上轻轻叩击。

吴茱萸化作玄衣女子跃入戥秤时，袖中抖落的辛香激得枸杞连退三步。生姜从邻格探出嫩黄襦裙："姊姊且慢，张仲景的方子可离不得我。"说着将三片姜黄轻覆在吴茱萸掌心。红枣见状轻笑："《伤寒论》原方用生姜六两，大枣十二枚，你们这般偷工减料...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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药柜里的争执被砂锅沸腾声打断。当归望着翻滚的药汤若有所思："暖肝煎治寒疝腹痛，吴茱萸汤疗厥阴头痛，看似病症殊途，实则同属肝经虚寒。"茯苓掸去衣摆沾的党参须，指着医案道："你且看昨日李姓患者的加味方，寒客肝脉用橘核，这妇人肝寒犯胃用吴茱萸，正是经脉所过，主治所及。"

三日后复诊，妇人眉间阴云已散七分："夜里能安睡两个时辰了，就是晨起仍觉口泛清水。"老医师观其舌苔，白滑已退，唯见舌边齿痕如月牙排列，遂将原方中吴茱萸减半，增入白术三钱。药柜里顿时响起窸窣议论，苍术从角落闷声道："早该用我燥湿健脾..."

此时门外忽起喧哗。两个猎户抬着门板冲进来，板上的壮汉面色青白，双手紧捂少腹："今早在雪窝子里蹲守...晌午就疼得打滚..."老医师解衣视之，但见患者右侧腹股沟隆起如鹅卵，皮肤紧绷透亮。

肉桂突然在药柜里焦躁起来："这分明是寒疝重症！快取我..."话音未落，连翘从高处垂下一缕翠蔓："且慢！你们看他虽四肢厥冷，但舌质红绛苔黄腻，怕是真热假寒。"金银花抖落几朵金蕊附和："《医林改错》记载过阳证似阴的狐疝..."

药柜里霎时分成两派。小茴香与乌药主张温通，连翘偕黄柏力主清泻，争执声惊得甘草连连跺脚："《本草正》说我和事..."突然被老医师取药的动作打断——苍老的手同时取下吴茱萸与龙胆草。

"脉象沉数，按之有力，虽腹冷如冰实为湿热下注。"老医师提笔写下"暖肝煎合四妙丸加减"，柴胡见状从药屉探身："该我登场疏泄少阳了！"黄柏化作褐衣书生，与苍术相视而笑："丹溪先生的二妙丸，合上牛膝、薏苡仁便是四妙..."

七日后，猎户扛着麂子来谢恩时，药柜正沐浴在晨光中。吴茱萸望着新添的医案出神："寒疝用暖肝煎，狐疝用四妙丸，这同病异治的法门倒比我们争吵精彩。"当归抚着《类证治裁》叹道："薛雪在书里写得明白，辨证如析薪，贵在理其纹理。"

窗外忽有马车疾停，童子搀着华服老者蹒跚而入。沉香抽动鼻翼："好重的檀腥气..."话音未落，老医师已掀起老者裤腿——但见双膝肿大如匏，皮肤暗红灼手。药柜深处，独活突然轻笑："该我们羌活胜湿汤显身手了..."

诊室内的艾烟被突如其来的穿堂风搅散，华服老者膝上盖着的锦缎滑落，露出紫红发亮的关节。羌活攀着药柜缝隙往下张望，青翠衣襟沾满辛香："这症候倒似《素问》所言风寒湿三气杂至，合而为痹。"独活闻言轻笑，玄色袍袖拂过苍术的药屉："兄长莫急，且看老医官如何辨这湿痹热痹。"

老医师三指搭脉，眉间沟壑渐深："脉滑数而濡，舌苔黄腻如敷粉。"说着以银针轻刺老者膝眼穴，但见暗红血珠缓缓渗出。"痛如虎啮，遇热反剧，此乃湿热痹阻经络。"话音未落，黄柏化作褐衣书生跃上案头，指着医案道："丹溪先生治痛风，必用二妙散打底！"

药柜里顿时光影交错。薏苡仁从陶罐中探出玉色面容："四妙丸里怎能少了我这味清热利湿的？"牛膝抖落靛蓝长衫上的尘埃，足尖轻点药秤："引药下行非我莫属。"羌活却按住欲言又止的防风："此症虽痛在膝，实为湿热流注下焦，当以四妙合宣痹汤化裁。"

砂锅初沸时，金银花忽然惊叫："你们闻这药气！"众药凝神细辨，但见老者膝上蒸腾起缕缕腥臭雾气。连翘捻着碧玉叶片沉吟："《温病条辨》载湿聚热蒸，蕴于经络，该加晚蚕砂祛浊化秽。"蚕砂闻言从药屉底层升起，素白衣衫飘若流云："我虽微末，然吴瑭先生最知我涤秽之功。"

七日后的清晨，老者拄着紫檀拐杖迈进医馆，膝头缠着的药巾已揭去大半。"夜间能安睡三更了！"声若洪钟惊得药柜微颤，"就是这膝盖还像灌了铅似的沉。"老医师观其舌苔转薄黄，脉象滑数稍减，遂将原方黄柏由三钱减至二钱，增入络石藤四钱。

络石藤入药时，带起满室清苦。威灵仙倚着药柜揶揄："你这善通经络的，怎不早些显身手？"话音未落，诊室外忽然传来孩童清亮啼哭。妇人抱着三岁稚子仓皇闯入，小儿右臂软垂如柳，肩头红肿透亮。

桂枝在药柜里猛然直起身："这分明是痹证初起！"细辛却摇头："《小儿药证直诀》有载稚阳之体，易虚易实，岂可妄用辛烈..."争执间，老医师已解开小儿衣襟，但见红肿处隐隐现出环状红斑。

雷公藤从药柜高处垂下藤蔓："此症似医籍所载鹤膝风，当用我..."石膏突然迸发月白光华："且慢！患儿身热如炭，切不可用温燥！"众药愕然间，老医师已取来井水调制的金黄散外敷，转头写下"白虎加桂枝汤"方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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药香氤氲中，石膏化作素衣少女，指尖凝结霜花："张仲景治温疟身无寒但热，用我合桂枝解肌。"知母紧随其后，玄色裙裾掠过案上医书："《本经逢原》说我善消阳明气分之热，正合此儿热痹实证。"桂枝捻着赤色流苏苦笑："不想我此生竟与白虎为伍。"

三日后复诊，小儿已能抬手抓握蜜饯。老医师却将原方石膏由八钱减至五钱，增入秦艽三钱。独活望着新添的药材叹道："此谓急则治标，缓则治本，热势既退，当兼祛风湿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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